今天上午的微信被大河报的报道刷屏了,在我不算大的朋友圈内,大家都在转发《甲骨学走过百年不再神秘:曾经的“天书”如今已能通读》,连不怎么发朋友圈的老公也兴奋的转发:俺媳妇学的专业上了头版头条,多稀奇啊!是啊!有关甲骨文的内容能在一份报纸的头版发表,不知以前是否发生过,如果有,大概是上上个世纪或上个世纪的事情了吧。最初,甲骨按字索价,一个字一两纹银,京中权贵争相竞购,甲骨的价格是街头巷尾的奇谈,但在时局纷乱的晚清估计也上不得邸报。后来,YH127坑出土一万多片甲骨,运至南京室内发掘,如此重大的发现当时肯定有所报道,但不知有没有上头条。1973年和1991年在安阳的小屯南地和花园庄东地又出土了成坑的甲骨,还有陕西周原和河北邢台出甲骨的时候,报纸也刊载了的,可惜我没有查到是否在头版。以上这些情况即使出现在头版也不奇怪,因为真的都是非常重要的发现。而《大河报》今天的头版却是介绍甲骨学研究近况的,这样的消息发在头版,真的是有点小奇怪,但很振奋我们这些平时坐惯冷板凳的人,顿时觉得自己的板凳暖了起来。看到文中引用习主席讲话“一些学科事关文化传承问题,如甲骨文等古文字研究等,要重视这些学科,确保有人做,有传承。”前面的疑惑释然,又令我更加振奋,继而又摸摸想知道板凳是否有发烫的感觉。
由于平时疏于政治学习,我只能依报道将习主席的话进行断章取义的解读,我认为他表达了如下意思:1、甲骨文等古文字研究是一门学科,2、要重视这一学科的发展,3、要确保这一学科不断链,有人做、有传承。我十分赞同习主席的讲话!古文字学是一门学科,“一门成熟的,有自己的范围和方法的独立学科。”(李学勤语)可是有个问题,古文字学在现在的大学院系设置状态下处境有些尴尬。古文字学与考古学、古代史、语言学、文献学都有密切联系,文学院和历史学院都可以设置,在申请一级学科时都用得上,但在实际教学中,无论是历史系还是中文系,本科阶段是没有古文字学必修课的,只在相关的一些课程,如中文系的古代汉语、文献学,历史、考古、博物馆系的历史文献学等,出现有古文字的相关内容。重视这一学科发展的最简单方法就是在本科阶段开设必修课或选修课,而不是在研究生阶段才开始普及与拔高。这种方法的另一个显著效果,就是会吸引更多爱好古文字的学生早些接触和投入学习与研究,为古文字学科的发展提供更多的新鲜力量,即确保这一学科有人做有传承。即使是在本科生面前出现得比较少,古文字还是以其摄人心魄的魅力吸引了一些有志于研究她的学生,使得这一学科一直有人做、有传承。以古文字学的分支学科甲骨学为例,目前国内外以甲骨学为主要研究对象,并形成团队的主要有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所、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首都师范大学、西南大学和河南大学。其中河南大学与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一样,在1949年以前就一直代有传承,郭胜强先生有《河南大学与甲骨学》一书,为我们系统讲述了河南大学的甲骨学研究与教学传统。董作宾、孙海波、朱芳圃、姜亮夫、于安澜、高文、李瑾、王子超、郑慧生、涂白奎、王蕴智等学者在河南大学接力任教。2009年12月,河南大学黄河文明与可持续发展研究中心携手王蕴智教授,为振兴学校的特色学科——甲骨学,而建立起了古汉字研究所,联合河南省内老中青古文字学者,对河南的出土古文字和文献进行系统的整理和研究,并进行新一代研究人员的培养工作,2014年开始招收古文字学方向的研究生,目前已有两届3名在读研究生。
前面说得很振奋的样子,国内外有多少甲骨学的研究机构,河南大学有多么悠久的研究历史,我们已经开始培养研究生等等。其实,做这个专业还是有点儿苦,感觉有点冷的。我曾经说古文字学其实是个体力活,为了弄清楚一个拓片的内容,从书架上抱下数十本8开大的原始资料,站着或坐着翻看,再去查查比砖块还要厚的字典,一天消耗卡路里的运动量也差不多够了。每天14个小时以上坐在资料前面,阅读、整理、记笔记,对眼睛的透支极大,学界前辈有很多人眼睛都是半瞎的,腰、颈、肩疾病也是古文字学者的常见病症,被疾病困扰的学人真是苦不堪言。有很多学生在硕士毕业以后转行,也是因为被这些大强度的劳动给吓退了。今天我在微信里与《大河报》报道一同转发的还有朋友圈里另一篇文章:《学一门冷门的专业是什么感觉》。“冷门”,的确,只从国内外仅有用一只手就可以数完的研究团队,和我们河南大学百年来仅有十几位老师专致于此,以及古汉字所成立近7年仅招收到3名研究生就可以看出,这个学科不是一般的冷。就如朋友所说,“但凡中华好儿女,只要是最终选择学习冷门专业的,大半以上是因为考试失利分数不够。”今年研究生调剂过程中我接到了好多考生电话,他们热切地表达想要读书的愿望,当我说我们的专业方向为古文字学时,大都会沉思一会儿。这沉思正反映了他们对这个学科的不熟悉。每年有古文字学专业硕士点的学校招生指标也不可谓不少,但大都通过调剂才能招满,而三年以后,大多数学生拿到硕士文凭都转了行。是否习主席讲话后,能提高古文字学专业研究生的就业率?使古文字学专业的学生不再转行?或是在本科增加古文字学科必修课后,提升了古文字专业的报考率?这些都是未知。我的凳子热不热得起来,还是得经由时间的考验。
在古文字学界,尽管“为伊消得人憔悴“,能“衣带惭宽终不悔”的却大有人在。能在这个学科里继续下来的也都是真的——我乐意,我喜欢。若是没有心中的那份喜欢和乐意,无法想象一个人能夜以继日地泡在这书海中,为弄清某个字的字形结构、读音或是意义,而翻阅各种资料。从我开始学习甲骨文起,就不断的有人问我:你学这个究竟有什么用?一开始我是真心不会回答,什么了解商周历史、读懂古代社会之类的。后来才慢慢懂得,有些学问是不需要有用的,我喜欢,我研究,不一定非得有用,但每当我读了好文章或通过考证文字解决了盘踞心中已久的疑问,那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比挣了一大笔钱还要舒爽。除了喜欢、乐于进行研究之外,河南的学者,还有一种责任感。河南是古文字出土大省,陶文、甲骨文、金文、简牍、碑刻、玺印封泥各种文字材质无所不包,从原始刻画符号到商周文字,从秦篆隶文到汉魏隶楷文,各个时期弥不俱备,如何利用这些资料更好地振兴中原文化,是王蕴智师带给我们的新课题。爱冷门,继绝学,是我,一个河南人,一个河南的古文字学者最乐意做的事。